【杜方】训“夫”记
十五
方孟韦睁开眼，慢慢适应着周遭的陌生环境。他昨晚迷迷糊糊看见杜见锋出现了，事实验证这也不是梦，因为这个人就睡在他身边。
方孟韦越来越讨厌喝酒，却一沾就放不下杯子。
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臂并不轻，他却不想移开。这种类似于搂抱的姿态，像极了幼时母亲搂他的模样。
最后一次这样搂抱，倒在他身旁的陌生人半截身子被炸断，血溅了他一脸。
他躲在已经没了呼吸的母亲怀抱里，眼里整个世界都是血红的。
一把揪回越来越远的思绪，深呼吸几口。窗外天空还带着夜色的沉重，又在小心翼翼的接受着黎明的到来，昏明交错。
天快亮了。
方孟韦转了个身，一头扎进还在沉睡中的杜见锋怀里，踩着余下的睡意再次睡过去。
方孟敖扫了眼餐桌边的人数，看向谢木兰“你小哥呢？”
谢木兰低着头挑粥碗里的米粒，嘟囔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跟他一起出去的你不知道？”
“腿长在他的身上，我哪里知道啊？”谢木兰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，猛地扬高声音“还能去哪儿啊，不就是去找那个什么旅长了嘛。”
方步亭出声“应该是去找杜见锋了，别担心，吃早饭吧。”
“还说梁先生呢，那个旅长就是好人了吗？给一群国民党卖命，皮下还不知道到底是中统军统还是中共……”
“住嘴！”
更高的声音猛然出现。
大家诧异的看向素来温和的谢培东。
他立在桌边，显然是生气了，嘴唇微抖“说话简直一点都不用脑子，你今天别去学校了，立刻回房！”
“爸……”
“回房去！”
谢木兰甩了筷子，踩着皮鞋噔噔噔上了楼，接着一道大力的关门声传到客厅。
谢培东这才坐下，摆手“疏于管教了，越来越口无遮拦。别影响大家吃饭，都还有事做呢。”
“姑爹。”
方孟敖支着头，看向他“杜见锋是有什么不对劲吗？说梁经纶的时候您无动于衷，怎么一到杜见锋，就变成了木兰的‘口无遮拦’呢？”
谢培东拿筷子的手一怔，立刻反应过来，温笑“孟敖，我的意思是，国民党内部的事，岂是小儿饭桌上的闲谈，不妥！不妥！”
方孟敖点头，伸手去夹面前的一碟酸菜，声音平静“吃饭吧，我等会去看看孟韦在不在杜见锋那里。”
“方副局长，麻烦您了。”
张茹绣准备把箱子从方孟韦的车上提下来“还亲自送我们一程。”
方孟韦率先一步提过箱子“我送你们进站吧。”
杜见锋临时有事，送两个女人离开北平的事，就交给了他。他是不想接的，可是一早上就被杜见锋堵在床上，泼皮无赖的说什么不答应就不让他下床，还不忘提出昨晚照顾一个醉酒的人有多辛苦的过程。
他又恼又怒，却只能怪自己不早点起，留念那点点温暖。
车站里人群熙攘，火车还没来，大家都在站台上等着，或站或坐，大都是麻木着一张脸，却疲惫不堪。
三人寻了个位置站定。
甄和坐了方孟韦的车有些不舒服，张茹绣扶着她坐下，轻声询问着。甄和连连摇头，只表示休息一下就好了。
她才松了口气，站直身子去看方孟韦，歉意的一笑“她没怎么坐车，总是晕。”
方孟韦点头，便不再看两人，专心去看铁轨延伸的方向。
张茹绣走到他身边，并肩而立“方副局长是不是觉得杜见锋特别粗鲁？”
方孟韦看了她一眼，嗯了声。
何止是粗鲁。
他实在懒得开口去谈论这个人。
“其实真的不能怪他，见锋的父母，在他小时候就被地主害死了。一个家就剩他一个人，他想活下来，就不能太弱。可是一个孩子想在那么乱得年代里活下来，太难了。”张茹绣浅笑，她真的是个极其温柔的女人“自私的想给他一个家，却发现他又不需要我给的。”
方孟韦眨眼，依旧盯着远方“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走？”
“我带不走他。”张茹绣摇头“他的心落在北平了。”
方孟韦眼神一闪，沉默不语。
火车进站，张茹绣接过行李箱，朝他微笑“谢谢方副局长，愿意放我们离开。”
不是送，是放。
方孟韦看着甄和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，张茹绣连忙过去扶她，两个女人还得相互扶持的走着，一个失去了丈夫，一个失去了哥哥，她们就只有彼此了。
“你那天为什么要把身份告诉我？”
张茹绣唉了声“方副局长，我一走，这北平，除了你，杜见锋身边就真的没什么人了。我坦诚相待，方副局长既然能因为心急他不管不顾的跑去，又有哪里不清楚了？”
他所有的辩解便化为了一口气，吐不出半个字，只能嗤笑“你就这么试探我？要是我不心急他呢？”
“你看他的时候，眼睛怎么会骗人呢？”
谢培东看了眼墙上的表，又转向自己对面的人“想走的话还来得及，你可以跟张小姐一起离开北平，到了解放区，就都平安了。”
杜见锋转着手里的枪“要是想走的话我就不会来这了。对了，我以后会在北平警局工作。”
谢培东眉头一皱，波澜无惊的眼里泛起了涟漪“你已经没什么任务了，你怎么还会去……难道你无视组织的命令留在北平，是为了……”
杜见锋在笑，表情笃定。谢培东心底一沉，僵硬的张嘴“方孟韦？”
杜见锋站起身，把桌上的帽子扣到头上，理正，站的笔直“不怕谢老笑话，我杜见锋孤家寡人烂命一条，难得有个想陪陪的人。请您回复组织，杜见锋恳请留在北平。”
火车渐渐开离车站，在轰鸣声中缓缓离开。
方孟韦亦步亦趋的跟着走，越来越快，越来越快。
他想送着它离开。
不再半路中离开。
直到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远处，他才站住脚，弯下身去喘气。
平安离开了啊。
真好。
他心里沉重的东西似乎也随着最后一节车厢的离开，放了下来。猛地后退几步，连忙扶住身旁的柱子，眼眶莫名一酸。
“谢谢方副局长啊。”
彼时杜见锋靠在方孟韦的办公室门边，笑意宴宴“徐局长特别照顾我，把我的办公室设在了你的办公室旁边，有时间来串门啊。”
方孟韦环手倚在桌边，漫不经心的应着“好啊。”
回答的这个爽快，杜见锋愣。
方孟韦挺直身子，走近他，从兜里摸出一包未拆过的烟，慢慢塞进杜见锋的衣服口袋里“以后，共事愉快。”
两人站的极近，方孟韦呼吸间能闻到面前人的味道。如此熟悉，他今早就在这个怀抱中醒过来的。
杜见锋突然伸手，扣住他的后颈搂进自己怀里。
方孟韦僵住，想要推开，眼里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，推开变成了攀附。
杜见锋微微侧头，走廊的另一头，徐铁英正悄无声息的立在那。看见杜见锋看过来，微微一笑。
杜见锋便朝他点了点头。
他才轻声离开。
“共事愉快。”
杜见锋尾音上扬。
“孟韦，你要出去？”谢培东端着水杯，看着从楼上下来的人。
方孟韦还穿着警服，手里拿了个文件袋“嗯，东西急需，我把它送去警局。”
“要我开车送你吗？小李这会已经睡了。”说着他就放下水杯。
方孟韦连忙制止“不用了，我自己可以。姑爹，您早点休息。”
待出了方宅，等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袋，手心里竟全是汗。
“这是杜见锋的基本资料，你熟悉一下，去阳城把他这些年的事都查一下。要仔细，尤其是他跟共党有没有交往。别打草惊蛇，我在这边会稳住他。”
他对面的人接过文件袋“好的。”
方孟韦往回走，夜色无边，他顺着来时的路，偶尔一两个行人擦肩而过，也是行色匆匆。
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方家再受威胁。
方家的威胁，能少一个是一个。
都是假的了。
他说的共事愉快。
他递出去的烟。
他会慢慢把那个人推进火坑里。
然后再亲手点上一把火。
“对不起。”
也不知是对谁说的。
反正只言片语迅速消失在凉凉夜风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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